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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 酒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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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太守是在觀望。

眼下, 桓家和王家, 他哪一個都得罪不起。

桓家顯然更為得勢, 但既然桓溫已經開口要九錫, 那看來離和司馬家撕破臉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。而與王家同一陣營的謝安,在朝堂上的勢力也在迅速崛起, 如今已慢慢呈現出要同桓溫針鋒相對的姿態。

和稀泥是不可取的,在朝堂上拒絕站隊兩頭討好是很有風險的。可馬太守確實是左右為難。

若論親疏, 看在原配夫人的份上, 馬太守自然是要站在王謝陣營的,過去他也一直盼著馬文才把王家小姐娶進門的那一天。可是桓家如今仍是中天之日,謝安的嘴再能說,再有聲望,可桓溫要是真來硬的, 弄死十個謝安都不成問題。

若是他真的開罪了桓家小姐, 讓她受了委屈失了面子, 跑到桓溫面前一頓痛哭,說不定馬文才的前程真會葬送在這個小丫頭的眼淚裏。

更何況, 這個桓小姐, 居然膽大包天到跑去盡是男子的書院念書,還和自己的兒子同床共枕了半載……就算他這個做父親的相信馬文才的定力, 也相信桓家女兒的教養,相信二人決不會做出什麽逾禮之事。但既然二人已然互生情愫,到時候若真的鬧翻了,涉及到桓家小姐的名譽清白, 馬文才在桓溫和桓玄那兒別說討個好,不被千刀萬剮都算不錯了。

其實,馬太守對桓是知是頗為欣賞的。

敢女扮男裝外出讀書的千金小姐本就世間少有,而闖公主府那件事雖然莽撞驚險,惹了不小的麻煩,可一般男子都很難有如此的膽氣。再加上這位桓小姐不光膽氣出眾,相貌更是出眾。和這樣一個有個性的美貌女子朝夕相處,要是自己的兒子不動心,他才覺得奇怪呢。

雖然馬文才就算聽見他的心聲獨白,估計也只會覺得他惺惺作態。但其實,他是在乎自己兒子的幸福的。

正是因為在乎,那日馬文才回府調兵之時,他才會不加阻攔。

可是,真要現在就站隊,跟著桓溫和桓玄這兩個野心家,也太危險了。

在官場打滾多年,馬太守的政治經驗讓他擁有了本能般的政治嗅覺。

無論桓溫如何一家獨大只手遮天,可他還是在桓溫身上嗅到了失敗的腐臭味。

桓溫總在關鍵時刻犯慫。也太在乎一些毫無意義的虛名。

他的軍功蓋主不是一天兩天了,其實有過不止一次的,取而代之的機會;可他最大的動作,也不過是折騰著廢立皇帝。

而對於最難纏的對手謝安,不知桓溫是想保住他愛才的虛名,還是他對謝家這一真正的老牌世家抱有莫名的崇敬,多少次,謝安都正面出擊了,他卻都展現了讓人難以理解的“仁慈”和“風度”。

明明有實力,也沒有藏好自己的野心,可做起事來卻總是差了那麽點意思。

什麽都想要,卻又什麽都不想丟。

這是一種不夠智慧的貪心。

把寶壓在這樣的人身上,受牽連的可能性太高了。

所以,當王丘表示要談一談兩個孩子的婚事,並且暗示說完婚後就向朝廷舉薦馬文才,主動示好的時候,馬太守的第一反應是,拖延。

拖到局勢明朗,再表明立場也不遲。

可他剛打了幾句哈哈,說小兒學業未竟,心智未成熟,成家要慎重雲雲,一旁的馬文才卻忽然黑著臉,悶聲插嘴道:“謝謝大哥的好意。但是我向來只把亦如當作妹妹,再無他想。而且,我已經有心上人了。”

王丘和馬太守的笑容同時僵在了臉上。

“你怎麽說得那麽直接啊?”桓是知有些訝異,“那,王小姐當時在旁邊嗎?”

“不在。”馬文才的酒氣依舊濃烈,“不過就算她在,我也是這個說法。他們現在估計已經在收拾行李了,大哥剛才好像說家中有急事,連夜就要走……我猜,大概是要去住客棧吧……”

桓是知心中升起一陣甜蜜,卻也有些擔心和無奈。馬文才依舊坐在床邊,緊緊地抓著她的一只手,仰著頭,微笑著望著她。

那神情,帶點炫耀,又帶點撒嬌,就像是一個主動完成了課業,來向長輩來要糖吃的小男孩。

桓是知用那只空閑的手輕輕地捏他的臉:“你啊。就不能說得婉轉一些嗎?王家可也不是好惹的啊。”

“再不好惹,也沒有你不好惹啊。”馬文才把她的這只手也捉住,往前一拉,“桓小姐要是生起氣來,那可會天崩地裂的。”

桓是知順勢在床沿上坐下:“你就不怕得罪王家?”

“這世上,我只怕得罪你。”馬文才看著她,“何況,你真的想讓我說得‘婉轉’些嗎?”

桓是知把頭一歪,一臉甜笑:“不想。”

馬文才去戳她的額頭:“那不就得了。”

“可是,”桓是知癟了癟嘴,“你就這麽錯失了一個進入仕途的機會,不是很可惜嗎?”

“做官是遲早的事,”馬文才故作輕松,“回書院等朝廷的詔書不就行了。”

桓是知知道他才不是這種“淡泊名利”、甘願“順其自然”的人,心中動容:“可是,九錫的事情……”

馬文才感受到了她的不安。他擡起手,輕撫著她的秀發,柔聲問:“你在怕什麽?”

桓是知嘆了一口氣:“朝堂之事,其實我也不太懂。但我自從聽說伯父向朝廷要九錫不成後,就一直心神不寧的……我現在感覺很覆雜。一方面,我不希望我們桓家真的變成,變成禍亂朝綱的亂臣賊子。雖然我還是不信玄哥哥和伯父會有不臣之心,可是,萬一呢……萬一,那不就被梁山伯他們言中了嗎?可另一方面,我也不希望王謝兩家真的把我們桓家壓下去……當然,我也不想讓桓家把他們壓下去。你知道,我很喜歡謝先生的……萬一,我家和謝家真的反目成仇,要鬥個你死我活……”

“別瞎想。”馬文才把桓是知的腦袋摁到自己的肩頭,安慰道,“你這就是杞人憂天。誰跟你說求賜九錫就是不臣的?桓老將軍軍功卓著,縱觀整個大晉,也確實只有他有資格獲賜九錫。而皇上沒有恩準,也不能說明他就猜忌桓家。想也知道,必然是謝家和王家從中搞鬼。但這不過是朝堂裏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的小小爭鬥罷了。桓老將軍他們自然能應付,你就別瞎操心了。”

“可是,王莽、曹操、孫權、司馬昭、司馬冏,”桓是知認真地掰著手指一個一個數,“這些得到九錫的,沒有一個不是……”

馬文才一怔。

是誰允許女孩子讀史書的?大晉律法是不是該考慮加一條禁止女子讀史書的禁令?

這大大增加了馬公子哄姑娘開心的難度,簡直是另一種變相的徭役負擔啊。

馬文才有些頭痛,突然伸出雙手,掌住桓是知的腦袋晃起來:“天靈靈,地靈靈。”

桓是知被他晃得頭暈,掙紮著推開他的手:“哎呀,馬文才!你發酒瘋啊!”

馬文才又一掌罩在她臉上:“我是要把你腦袋瓜裏那些無謂的煩惱給晃出去。”

桓是知再推開他的手:“可是,王家畢竟是你的外婆家。如果最後,你爹權衡利弊,選了王家小姐,你怎麽辦?”

馬文才笑:“那我就選你啊。”

桓是知有些急:“我是認真的。”

桓是知知道馬太守在他心中的分量。

馬文才雖然看著叛逆不羈,可實質上非常在乎父親的態度和意見。桓是知自然無法完全了解馬太守迂回百轉的心思,可推己及人,雖然她不喜歡馬太守的“圓滑”,但也能勉強能理解他作為一個父親的“勢利”和“謹慎”。

馬文才收起笑容,把她額角的一縷鬢發捋到耳根:“我也是認真的。我不管什麽桓家王家,這和我們之間的感情毫無幹系。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,不管你現在姓桓還是姓王,反正最後都得跟我姓馬。”

“說什麽呢。”桓是知臉紅,有些不好意思地絞起手來,“那,你爹現在應該很不高興吧?要不,你明天去給他服個軟認個錯吧?”

馬文才忽然仰面在床上躺下,聲音悶悶的:“我早告訴過他,我對王亦如沒興趣。是他一直舍不得那根金枝,給了他們期待。最後把我逼急了,才搞得這麽僵的。我又沒錯,為什麽要道歉。”

桓是知嘆氣:“可他畢竟是你爹呀。”

馬文才扭過頭盯著她,語氣有些不滿:“怎麽,你現在是梁山伯附身啊?也要給我上一堂孝道的課?”

果然,提起和父親的相處之道,他還是瞬間炸毛。

桓是知忙摸著他的腦袋給他順毛:“不是。我只是擔心你。”

馬文才沒有說話,心口的氣卻瞬間平順了一半。

桓是知的指腹輕輕地掃過他的頭發,輕聲道:“老實說,我一點都不關心馬太守馬大人高不高興,生不生氣,我只是擔心你。如果,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他,那你跟他吵架也好,絕交也好,我絕對不會多一句嘴。可是……”

桓是知頓了一頓,輕嘆了一口氣:“可是你在意他呀,你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在意他。我看得出來,每次同他吵架,你都很難過。你嘴上說恨他怨他,可在你心裏,比任何人都要珍視他,敬愛他。”

“可是,他根本就不在意我。”馬文才把微燙的臉頰貼到桓是知的手心,“他根本就不在意我。”

“我在意你呀。”桓是知輕輕摩挲著他的臉頰,“你也要在意你自己的感受。我現在不是要逼你去同馬大人道歉,我只是不想看你痛苦。如果你覺得同他冷戰,或者不來往,讓你更自在更開心,那我就和你一起,不搭理他;可是你明明很渴望建立融洽的父子關系啊。既然如此,何不嘗試著直面自己的內心,放下過去,讓自己更為輕松一些呢?”

馬文才沈默了一會兒,輕聲道:“我不能對不起我娘。”

桓是知看著他:“你覺得,同你父親修好,是對不起你娘?”

馬文才的鼻息略沈:“我不知道。或許,我就是不想讓自己好過。”

桓是知無言,不禁又是疼惜又是無奈地,用指尖輕拍他的臉:“傻瓜。”

她終於明白。或許,他並不是不肯原諒他父親。

他一直痛恨的,都是他自己。

酒精的後勁十足。馬文才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睛:“是我做得不好,才害得娘撒手離去的,不是嗎?”

“不是。”桓是知的語氣斬釘截鐵。

“算啦,好累哦。”馬文才輕嘆一聲。他微微支起身子,把臉從桓是知手上移開,徑直把腦袋往她懷裏蹭,“我們不要說這個,好嗎?”

桓是知一驚,咬著下唇輕拍他的腦袋:“馬文才,你做什麽!別鬧了!”

馬文才自顧自地將頭放到她腿上,又伸出長長的手臂環住她的腰。

頭一次有男人把腦袋靠在自己大腿上。桓是知心中羞急。可二人如此貼近,馬文才的手又牢牢地鉗住了她的腰,若是掙紮,不僅是矯情,更是加劇了“危險”。

桓是知已經領教過了馬文才的“以暴制暴”。更何況,現在他們倆還在床上……

她的反抗在他眼裏就是挑逗。她還不想“找死”。

馬文才對她的“乖巧”很是受用。他面帶微笑,稍稍調整了一下腦袋的位置,滿足地闔上了眼睛。

桓是知無奈,只能揉他的頭發洩恨。

忽然,她手上的動作緩下來,指腹輕輕地摩挲著他的後腦勺,奇道:“咦,這兒果真有一個小坑啊。”

馬文才睜開眼:“果真?”

桓是知不留情地捏住他的鼻子,左右扭動:“你的那位小表妹告訴我的。說你十三歲的時候墜過馬,後腦勺著地,差點沒夭折了。”

馬文才被捏住鼻子,聲音怪裏怪氣的:“是有這麽一回事。”

桓是知忿忿地松開手:“你的小表妹還說了,是她突然跑到你的馬前,你為了不傷著她,緊急勒馬,才受傷的。”

馬文才聽桓是知語氣不對,略略昂起頭,擡手也去捏她的鼻子:“怎麽,這種危險的事情,你也想搶著幹啊?”

桓是知撥開他的手,莫名氣悶:“你十三歲的時候,我們都還沒有見過。我也不知道你小時候經歷過什麽,更不知道你身上哪裏受過傷。”

“誒呀,”馬文才仰面望著她,笑得合不攏嘴,“我怎麽這麽喜歡看你吃醋呢。”

桓是知撅著嘴不理他。

“好吧。”馬文才做出一副妥協的樣子,抓著桓是知的手就要去解自己的腰帶,“既然如此,本公子就勉為其難地滿足你……”

桓是知嚇得急忙縮回手:“馬文才,你幹嘛!”

馬文才笑:“不是你說的嗎,不知道我身上哪裏受過傷。現在本公子就給你個機會——”他忽然翻身坐起,雙臂撐在她身體兩側,帶著壓迫的氣息俯身,“讓你免費參觀參觀。”

酒氣未散。眼神迷離。

氣息糾纏。

桓是知立時嗅到了“危險”:“你、你想幹什麽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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